【得得专栏】方宏进：中国央行数字货币不大可能与Libra正面冲突（上）

链得得注：在《数字人民币猜想》的第一篇文章中，方宏进依次与大家探讨了“数字人民币与人民的关系”，“谁能持有并使用数字人民币”，哪里可以获得数字人民币”， “数字人民币的形态”，“什么是数字钱包”和”谁来提供数字钱包服务" 七个问题。（完整文章：【得得专栏】原央视著名主持方宏进：数字人民币的系列猜想之一）在第二篇文章，方宏进与大家分享自己对于“持有数字人民币是否乎获得利息收入”，以及“数字人民币是否能存入银行”两个问题的理解和思考。(完整文章：数字人民币猜想系列之二：商业银行将面临去中间化的巨大冲击）。在第三篇文章，方宏进分享了关于“数字人民币跨境自由流动”的看法。(完整文章：央行数字人民币猜想系列之三：如何应对跨境自由流动？）。

方宏进：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焦点访谈》原总主持，上海东方卫视原总策划。2016年起开始区块链理论研究，专注于通证项目的顶层设计。2018年6月主持设计了全球第一款锚定离岸人民币的稳定型数字货币，对稳定币的顶层设计、监管方式等有完整的操作经验。目前主导开发出离岸人民币存款的数字凭证在国际结算中的应用、人民币存款数字凭证在供应链金融中的应用、质谱检测加区块链技术在食品溯源中的应用等区块链应用解决方案。

（上接第十个猜想）

猜想十一：数字人民币会与Libra正面冲突吗？

数字人民币与Libra会是什么关系，我本来准备在第25个猜想中再涉及，为什么放在最后一个呢？因为我个人认为这个问题不重要。

但是近期Libra的新闻比较多，又不时有人写文章说数字人民币要跟Libra对决、正面冲突、抢夺数字货币全球话语权等，危言耸听不断刷屏，所以我临时决定提前在第十一个猜想就来谈谈，数字人民币会与Libra正面冲突吗？

我个人的猜想是：不大可能！

原因有三个：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猜想因为美国和欧盟的干预Libra根本就发行运转不起来；第二，Libra在国际上可能流通的区域与数字人民币重合度不高；第三，Libra的市场目标主要是针对C端普通个人支付领域的，而数字人民币在国际上的应用主要应该是针对B端大宗国际贸易结算领域的，二者不但不会正面冲突，还可能会有很广阔的合作空间。

原因列了三条，其实这三条原因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十分紧密，我们下面会分上下两部分逐条分析说明。

当Libra正式公布其一览子货币中没有人民币时，国内舆论一时哗然，大部分发表的文章都认为，这是Libra代表美元在与数字人民币争夺国际数字经济领域的话语权，大呼“美国的目的达到了“，其实这是完全误解或者有意带偏。

人民币当然不可能进入Libra的篮子中，原因很清楚，因为人民币在国际上不能自由兑换。

Libra篮子里装的都是可以自由兑换的国际硬通货，搁一个没有办法自由兑换的货币进去，将严重影响其国际流动性。这是太简单不过的道理，跟Libra是否歧视人民币或者蓄意针对人民币无关，更跟美国政府或者美联储是否在背后操纵无关。

反过来，我个人认为目前全世界对Libra最持怀疑和警惕态度的，不是别人正是美联储，所以根本轮不上人民币上去跟Libra对决，美联储和欧洲央行就会千方百计刁难Libra的实现，这就是我们要分析的第一个原因。

众所周知，美联储是一个独立于美国政府实现集体投票制管理的民间机构，如果美联储事事都听美国政府的指挥，川普也犯不上三天两头在推特上臭骂美联储主席鲍威尔不听招呼。在宏观目标上，美联储和美国政府都是美国资本集团利益的维护者，所以大致方向上二者不会南辕北辙，但是这并不表示美联储时时事事都要与美国总统保持一致。

美联储通过加减息、缩表等货币政策维护美元的市场地位，间接维护美国的经济状况，这跟美国总统、美国政府班子的立场是有所不同的，美联储的代表们考虑问题并不太受眼前美国经济状况的影响，而是关注更长期的美元政策的稳定性。

美联储要通过其货币政策的调整维护美元的地位，而美国政府希望通过影响美联储的政策来维护美国的经济运行状况，这两个可以说是当今世界上最强势的机构相互博弈，时不时还斗的针尖对麦芒，怎么可能允许放个第三者Libra进来搅局？

Libra正式公布的一篮子里美元占50%，假设Libra发行畅顺得到全世界的热烈欢迎，就算美国政府强烈管制使得它不能在美国境内流通，它依旧可能大幅度狂吸海外的离岸美元。每发行一个Libra就要在瑞士的监管银行里存5毛美元，全球离岸美元至少有1万多亿，倘若Libra大行其道，离岸美元持有人都积极地把美元现金换成Libra，那么Libra一家持有个几千亿美元现金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谁害怕？人民币吗？当然不是，最害怕的肯定是美联储。美联储的货币政策调整，还需要由12名有投票权的美国不同地区金融利益代表者投票决定，他们好不容易达成一致出台的货币政策，要是Libra对着干怎么办？

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Libra没有发行或者发行初期规模还较小的时候，Libra一定会表现的乖乖听话。如果哪一天Libra手握几千亿美元现金，成为全球最大的单一美元现金持有人，它搞点小动作进行逆向操作，就可能直接影响美联储货币政策的有效运行。

要知道在Libra的顶层设计上，Libra协会是Libra的最高权力机构，而Libra协会是由谁组成的呢？“协会成员由 Libra 网络的验证者节点组成。起初，这些节点是全球公司、具社会影响力的合作伙伴 (SIP) 和学术机构，即 Libra 协会的创始成员。最终，协会将包括运行验证者节点并持有足够 Libra 权益的任何实体。”

看的一头雾水吧？没错，Facebook设计Libra的时候就是有意在其最高权力机构的组成上含糊其辞，为其未来在主导Libra发展中留好上下其手的空间。

摘自Libra官方发布的上文中最可怕的是最后一句话，既协会成员要“持有足够Libra权益的任何实体”。足够是多少？不知道。权益如何体现？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很明确，Libra协会就是一个全球超级中央银行的股东大会，股东们按照手里持有的权益来说话，投票通过协会的政策。

为了安抚其他国家对美国可能控制Libra的担心，Facebook的代表们还反复强调，Libra协会将会是一个充分国际化多元化的机构，不会只考虑一个国家的利益。果真如此那还得了？

如果哪天Libra坐大了，那不是要跟美联储抢权吗？美国总统现在捏把一个美联储主席都这么费劲，难道会眼睁睁看着再冒出一个不知道将由哪些成员选举出来的、会是哪些国家的人组成的机构来裹乱？

所以Libra最大的对头不是人民币，而是美联储和美国政府，他们不是不重视数字货币发展的大趋势，而是对Libra这么个新奇玩意儿无法放心。所以我个人猜测，美联储、美国国会三天两头提喽Facebook的人去开听证会，反反复复问清楚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最有可能的是美联储自己或者由它挑头组织一个什么机构来发行数字美元法币，绝不会让Libra独自玩大。

说完美国咱们再来看看欧洲的态度。欧元在Libra的篮子里占18%，是第二大权重货币。

欧元的货币政策由跨国型机构欧洲央行来做出，欧洲央行委员会是其常设最高权力机构，由执行董事会和欧元区各国的央行行长共同组成。由于欧元区各国经济发展情况相差很大，所以各国央行行长代表各自国家的利益，相互之间达成一致本来就很困难，所以他们更不愿意让一个身份复杂的Libra出现成为潜在的捣乱者。

如果说美元在全球真有一个假想敌的话，那肯定不会是人民币而是欧元，美联储出台的宏观政策很多都会考虑到欧元的反应。Facebook是家美国公司，Libra是由Facebook设计催生的，前两天Libra协会召开了第一次理事会，产生了Libra协会的董事会，媒体很快就发现这个董事会的五名董事都跟Facebook有着或明或暗的关系。如果美国想方设法暗中控制了Libra的权利机构，欧元将遭受来自美元和Libra的前后夹击，这是欧洲央行不得不考虑的潜在威胁。

除了这一担心之外，欧洲央行可能对Libra还有一个巨大的恐惧，这就是个人隐私保护的问题。Facebook在这一问题上可谓是声名狼藉，在欧盟地区受到高度的不信任。现在由Facebook牵头发行数字货币Libra，用户可能被滥用或者盗用的将不只是社交信息、位置信息，更可能进一步包含了财务信息和交易信息，个人隐私将会荡然无存。从对个人隐私潜在危害程度上讲，在国际上由Facebook牵头发行数字货币比谁都危险，至少比各国央行发行危险。

Facebook全球用户近27亿，日活用户超过3亿，如果Libra发行成功，我相信Facebook可以迅速在其App上增设Libra专用数字钱包功能，二十几亿用户只需更新一次App，就可以简单方便地通过Facebook数字钱包使用Libra了。这是Facebook敢于推动这一具有颠覆性的稳定币的信心来源，也是全世界对Libra最值得警惕的根源。

由于数字货币采用了区块链的分布式记账方式，所以理论上每一笔数字货币在链上的移动，都会被分布式记录，不可能被删除或者篡改的同时，也可以被所有的人观察到或者查询到，换句话说数字货币的大账本是全部公开透明的。

那么保护数字货币使用者私密性的方式是什么呢？就是可以匿名性注册的数字钱包。人们可以查询到每一笔数字货币从一个数字钱包向另外一个数字钱包转移，但是你不知道这些个数字钱包背后持有者的真实身份。从保护个人隐私的角度上讲，正是因为数字货币具有的这一特性，所以才使得其具有了替代电子货币的优势。

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前一段时间中国央行高层领导在谈及央行数字人民币的特性时，特别强调它是可以不依赖账户存储和流通的，就像人民币现钞一样，以此来保护央行数字人民币使用的匿名性。所以我在系列猜想六中曾经猜想过，未来央行很可能通过一个权威机构公布数字人民币钱包的软硬件规范，符合规范要求的机构都可以有偿或者无偿地提供数字人民币钱包应用，除非需要大额度存储或者使用数字人民币的客户可能要到银行开户外，一般用户下载使用这些数字人民币钱包无需实名制登记认证，这样一来在这些数字钱包之间数字人民币的流动转移就是可以不被监控的个人隐私了。

即使是央行为了反洗钱等目的对数字人民币的流动进行监控，也只能是通过大数据分析等外在技术手段，推测某个数字钱包背后的持有者可能是谁，而不是实名制对所有使用数字人民币的用户每一笔资金往来都准确记录。

而由Facebook发行Libra恰恰在这一点上很容易突破，如果方便推广应用的话，其一定是在Facebook应用上加载数字钱包功能，扎克伯格自己承诺不会主动把用户的社交信息和财务信息打通，你相信吗？他忍得住不这么干吗？

我们来看一下Libra白皮书中关于用户隐私保护问题是怎么承诺的，它的逻辑是这样的：

1）Libra是一个注册在瑞士的基金会，虽然Facebook是创始人及其中的一个重要的参与机构，但是Facebook并不能操控Libra，投票的时候也只有一票。（这一点信不信由你）

2）Facebook专门成立了一家子公司叫Calibra，其业务是与Facebook其他部门都分隔开的，由Calibra为Libra协会开发并运营Libra。也就是说，Facebook其他部门是偷看不到Calibra掌握的Libra账本的，Calibra的人也看不到Facebook其他部门掌握的用户社交信息。（这一点你能相信吗？）

3）接下来关键的一点冒出来了，“除个别情况外，Calibra不会在未经客户同意的情况下与Facebook Inc.或任何第三方共享账户信息或财务数据。例如，Calibra客户的账户信息和财务数据将不会用于改善针对Facebook Inc.系列产品的广告”。我个人认为这是Facebook的一句至关重要的实话，就是如果出现了所谓“个别情况”，它是完全有能力把这两类分隔的信息打通的！（这一点反正我相信）

4）什么属于“个别情况”呢？涉及到欺诈、洗钱等犯罪嫌疑的行为，或者是用户在与第三方交易时授权给Calibra时，都属于所谓“个别情况”。那么涉嫌犯罪的行为应该由哪些司法机构判别？涉及的法律条款依照哪个国家的法律？用户授权是以什么形式做出？用户相关数据信息被别人“共享”了后是否会被告知？这些重要的界定条件现在Libra都没有说明。

欧洲人对隐私的观念很不“开放”，很多人都不愿意用隐私去交换便利，就是这么死不开窍你有什么办法？

欧盟对Facebook泄露用户隐私进行的调查行将结束，据称将会开出20多亿美元的罚款；欧盟还可能于近期出台更加严格的个人隐私保护规定，欧盟更是声称要对Facebook是否涉及垄断开展调查。

所以我个人猜想不管美国方面做何反应，欧盟是绝对不会对Libra放行的。

其他几个货币进了Libra篮子的国家目前看来还都算相对友善，特别是英国为了对冲脱欧将带来的打击，对加密数字领域转向开放，对Libra没有表示排斥抵制。日本和新加坡本身都是加密数字领域最为开放的国家，所以可能不会积极反对Libra的发行。

至于本国货币没有进Libra篮子的发展中国家，但凡有一定影响力或者实力的，都因为害怕Libra会侵蚀本国的货币主权，所以全都不可能支持Libra进入本国。

最后，作为世界上第一大国际贸易国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是绝对不可能放Libra进入的，原因明确到无需论述。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个人猜想Libra势必成为一个具有创新性和前瞻性的大胆设想而已，它的出现对全球数字经济领域特别是传统金融行业产生了剧烈冲击，其积极进步的历史作用毋庸置疑，但是实际上的结果却只能是无法成行。

如果Libra胎死腹中根本发行流通不起来，那么数字人民币怎么跟它正面冲突呢？

（本期猜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