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假杀手，一份死亡名单，一个暗网义警……和一起谋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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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Gian Volpicelli，Wired

我不认识 Bryan Njoroge。我从没见过他，没和他交谈过，也没有在网上遇到过他。一般情况下，我不会知道他在 6500 多公里外死亡的消息。然而，2018 年 6 月底，我收到了一封主题为“自杀（还是谋杀）？”的电子邮件，邮件中包含一个网页链接，网页里明确写道，有人要置 Bryan 于死地。

 

5月29日，有一名 Toonbib 组织的成员与一个他们认为是黑手党头目的人有过交流，这个黑手党头目在暗网上提供杀手雇佣服务。Toonbib 发了学校年鉴上 Njoroge 穿着西装的照片，还提供了一个印第安纳州的地址，并告知对方，Njoroge 作为一名士兵，通常住在肯塔基州的一个军事基地，但他将会在印第安纳州住几天。“他只会从 2018 年 6 月 1 日起在这个地址待到 6 月 11 日。”Toonbib 写道。他们为这次暗杀支付了价值约 5500 美元的比特币。

 

第二天，Toonbib 开始催促那个“黑手党头目”，希望得到答复。6 月 1 日，“黑手党头目”才回答：“我会给你指派一名特工，大约一周内能搞定他，可以吗？我很快就会给你一个预计的日期。”Toonbib 没有回复。6 月 9 日，Bryan Njoroge 被发现头部中枪死亡，地点在印第安纳州克拉克斯维尔的一个棒球场附近。他的死因被归为自杀。

 

然而这起案件没有那么的戏剧性：故事里没有杀手，没有打扮有型的刺客和装着***的***手枪，也没有特工和指挥他们的黑帮老大。

 

不过，有一个网站——确切地说，是一连串网站——把这一切都说得煞有介事。有些人上当了。为了寻找杀手，他们下载了 Tor 浏览器，其使用加密技术和复杂的中继系统来确保匿名性，并提供进入暗网的渠道，邮件中的网站就来自这里。网站用户可在假名的掩护下填写谋杀订单，他们还在该网站的数字钱包充入了数百个比特币。

 

网站管理员实际上是骗子：他们不会执行任何暗杀任务。管理员只会谎称刺杀因这个或那个原因而推迟了，然后把比特币骗取一空。

 

但是，多年以来，身处地球另一端的 Chris Monteiro 一直在阻止网站的诈骗阴谋，这让网站管理员大为光火。

 

2016 年，也就是发邮件告诉我 Njoroge 之死的两年前，Monteiro 还只是个热衷编写维基词条的家伙。他当时三十多岁，个子很高，有着浓密乌黑的头发和凹陷的深色眼睛，蓄着短络腮胡。Monteiro 的消遣方式有点古怪。白天，他在伦敦一家公司担任计算机系统管理员；晚上，他在南伦敦的公寓里守着六屏台式电脑，探索互联网深处的世界，一坐就是好几小时。他自称是“网络犯罪和互联网小众话题研究者”，喜欢超人类主义——一项主张增强人类能力、获得永生状态的互联网运动。他说话略微含糊不清，但语速很快，常发表关于科幻政治的演讲。他还对信用卡诈骗了解甚多。但 Monteiro 最热衷的是研究暗网。

 

暗网堪称骗子的完美温床——搜索引擎无法渗透，各类犯罪充斥其中。点进暗网论坛，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链接，能通向潜伏在暗网中的 AI，还有各种直播“红房子”屠杀的网站、揭示光明会秘密的网页。“暗网处于互联网的边缘，那里是最难找出真相的灰色地带。” Monteiro 说。

 

2015 年，Monteiro 开始管理 reddit 的子版块 r/deepweb，并在上面发布暗网的每日新鲜事。他在自己的博客 Pirate.london 以及在维基百科和反伪科学网站 RationalWiki 等在线百科全书上记录了自己的发现。Monteiro 致力于消灭都市传说：他参与编写了维基百科关于暗网和暗网市场的文章，并在 RationalWiki 上创建了关于“红房子”和“失控的暗网 AI”的网页。

 

Monteiro 还在 RationalWiki 上写了篇关于网络暗杀的文章。从 2010 年开始就有传言说，人们可以使用比特币在暗网上雇佣杀手，因为暗网不同于我们所看过的血腥谋杀电影和想象中的邪恶 AI，在那里，杀手雇佣服务随处可见。有的网站以“预言集市”的形式，给用户提供刺杀贵宾和政客的众筹平台；也有的为解决私人恩怨提供定制服务，买方可以通过私聊预约杀手服务。

 

Monteiro 的研究表明，这些要么是无害的钓鱼网站，要么是骗取比特币的诈骗网站。他发现，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曾有人死在网络雇佣杀手的手里，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活跃于网络上的杀手。于是，他在 RationalWiki 上写下了这一结论。

 

随后，2016 年 2 月 20 日，一名匿名用户对那篇网络暗杀文章进行了编辑。Monteiro 说，这名编辑者添加了一些内容，大意为“所有的暗杀网站都是骗局，但 Besa Mafia 是真的”，并且添加了一个暗网的链接。(在 Monteiro 的催促下，RationalWiki 的管理员永久删除了这些内容，但这名用户随后的修改内容留在了编辑历史中，上面写道：“Besa Mafia 是一个杀手雇佣市场，杀手可以注册账户、提供服务，而客户可以在这里订购服务。”“该网站通过第三方托管服务来储存比特币及保护客户，直到任务完成。我们还接受外部托管。”)

 

Monteiro 明白那名厚颜无耻的编辑者想借此推销自家“服务”。管它是个什么玩意，反正 Besa Mafia 运营者破坏了他呕心沥血写就的维基学术作品，还用来兜售他们的暗杀网站。“我一看，这是什么鬼啊？”他说，“这不仅是胡说八道那么简单了。这是借我的文章行骗啊。”

 

他打开 Tor，进入 Besa Mafia 网站。这个网站看似是由阿尔巴尼亚黑帮（“besa”是阿尔巴尼亚语“荣誉”的意思）运营的，到处都是蹩脚的英语、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照片，网站内的支付系统不仅无法保护客户的比特币，还能让经营者轻而易举地抢走财产。Monteiro 在自己的博客上猛烈抨击了 Besa Mafia，称其为“弥天大谎”。

 

几天后，Besa Mafia 的人联系上了他。“哈喽，我是暗网 Besa Mafia 网站的管理员,”邮件中写道,“我们是否可以付费请您对我们做出真实诚恳的评价？我们能向您证明我们是合法的。如果您有兴趣，请告诉我。”邮件署名为“Yura”。

 

随后，双方进行了一来一往的交流。Monteiro 兴致盎然地扔给 Yura 一大堆问题，并指出网站的商业模式及安全和技术构成都漏洞百出。Monteiro 显然对这种骗局毫不买账，不过，虽然 Yura 承认他们的网站存在缺点，但他仍然坚称它是合法的。他要求 Monteiro 对 Besa Mafia 提出有益的质疑。“我们乐于接纳建议，并将竭尽所能打造顶尖交易网站，专营杀伤报复和财产破坏服务。”Yura 写道。

 

Yura 让 Monteiro 选择一个人作为他们殴打的对象，以证明他们的真实性。然后，他提出每月支付 50 美元的订金，在 Monteiro 的博客上打出 Besa Mafia 的广告标语。当 Monteiro 拒绝了这两个提议后，Yura 开始语带恫吓：“你要对我们的网站保持中立，”他写道。“如果你不照做，我们会雇一些的廉价写手来写文章、发帖子和评论，到处宣称你是卧底警察。”

 

Monteiro 将对话全文发在了博客上，嘲讽 Yura 和 Besa Mafia。几周后，有人在留言区留下了一个视频链接。视频一开始展示了一张 A4 纸，上面写道：“暗网 besa mafia 黑帮成员，献给 pirate London，2016 年 4 月 10 日。”随后是大约 30 秒的黑暗、沙沙声和金属声。最后，镜头转向一辆被橙色火焰吞没的白色汽车，接着 A4 纸再次出现在汽车的数米之外。这段视频似乎是在威胁 pirate.london 的运营者 Monteiro。

 

Monteiro 大惊失色：他认为这不是骗子能干出来的事。他想，网络骗子并不会理会那些叫嚣他们的人，也不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而放火烧车。“我开始质疑自己：我是不是惹毛了一个犯罪组织？”他说，“我到底闯了什么大祸？”

 

 Monteiro 在伦敦寓所的客厅工作。

图源：Wired

 

看完这段视频，Monteiro 联系了执法部门。在伦敦查令十字街警察局，他告诉桌子另一头的警官，他是一名网络犯罪研究人员，专门研究毒品、欺诈和谋杀，一名暗网杀手用放火烧车的视频威胁他。“我当时只是想让这件事记录在案。” Monteiro 回忆说。

 

这名警官感到很困惑。几周后，这个案子被转交给了伦敦警察厅网络安全部门“猎鹰小组”。Monteiro 称案件毫无进展。负责警官告诉他，汽车似乎并非在英国烧毁的，因此该案不属于伦敦警察厅的管辖范围。

 

Monteiro 还试图联系英国国家打击犯罪局（NCA），但他后来才意识到，他打错了电子邮件地址，因此消息没有送达。(NCA 不会发送退信通知)。

 

Monteiro 决定自己调查 Besa Mafia 网站。他创建了一个客户账户，自称为 Boaty McBoatFace，并要求暗杀一个叫“建筑工人 Bob”的虚构人物。在此期间，他发现了一个收集网站情报的方法：平台上发送的每条消息都分配了一个独特的数字 ID。Monteiro 结合消息的 ID 与网站的网址，发现他可以读取所有用户的消息。他利用这个漏洞，下载并检查了 Besa Mafia 的整个消息数据库。

 

果然，Besa Mafia 就是个骗局，每个对话都按同一个模板进行。客户提交了谋杀目标的详细信息和他们喜欢的谋杀方式，例如，看起来像事故的袭击价钱更高。为了证明他们有足够的资金支付，网站会要求他们预先将比特币转移到一个数字钱包，并保证客户可以随时从该钱包中提取资金。

 

Yura 会答应客户马上执行任务，但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他会以种种理由搪塞他们，例如，杀手因为违反交通规则，或者非法持有枪支而被拦下了。客户可以雇佣一个更专业的杀手，但需要支付更多的比特币。一些客户一直在付钱，因为 Yura 拖了他们好几个月。另一些人则要求退款，但这等好事显然不会发生。Yura 拿走了所有的比特币。

 

然而，Besa Mafia 不仅仅是普通的骗局。Monteiro 意识到这是一个成熟的虚假消息网站。

 

Yura 花了很多精力来维护网站的信誉。一个名叫 Thcjohn2 的加州人曾写信给该网站，自荐提供暗杀服务。“我破产了（不然也不会找到这来），现在想赚一笔快钱，”Thcjohn2 写道，“我受过军事训练（美国海军）”。Yura 没有接受他的提议，而是要求 Thcjohn2 录制纵火烧车的视频，以恐吓像 Monteiro 这样批评他们的人。然后，Yura 要求他在一名朋友的帮助下，用一把仿制枪录制一段假谋杀视频。此后的几个月里，网上会出现几段“谋杀”视频，视频里的蒙面暴徒会开枪并大肆宣传 Besa Mafia。

 

Yura 还在正规网络上建立了一系列微型网站，借着谴责 Besa Mafia 的幌子让网站声名远扬。Yura 雇佣了兼职的搜索引擎优化专家，对网站进行了优化，以确保有人搜索“雇佣杀手”和类似词组时，他的网站能出现在搜索结果的首位。其中一位名叫 Santosh Sharma 的加尔各答专家在2018年7月告诉我，Yura（在与他打交道时使用了 Andreeab 这个名字）用比特币付了酬劳。Sharma 说，他已经不再为 Yura 工作了，他的旧雇主在罗马尼亚。

 

上述的营销策略似乎有了成效。Monteiro 在调查完 Besa Mafia 的消息库后，拿到了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它就是个骗局，但这个结论并没有给他一丝安慰。“这个网站一直生意兴隆，从来不缺购买谋杀服务的顾客。”他说。

 

而且这个骗局还有另一面：消息库实际上是一份死亡名单，上面有目标人物、冲突事件和煽动者等信息。简而言之，就是一份谋杀愿望清单。Monteiro 想，虽然 Yura 没有派遣杀手，但如果网站的一些客户决定亲自杀死他们的目标呢？这个信息库能不能提供证据，甚至用来预先阻止谋杀呢？

 

“大多数骗局并不危险，或者不涉及危险人物，”Monteiro 说，“如果你被一个‘尼日利亚王子’骗了，你不会陷入危险，只是脑子不好使罢了。这个骗局和我之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这个网站的用户比骗子本人更危险。”

 

该网站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客户。有一些人只是玩玩而已，但大多数用户是认真的。有人想要雇凶杀死妻子的情夫、卖掉他的器官，好让杀手给她打个折，而且他还想要把妻子偷运到沙特阿拉伯；一个荷兰用户花了 20 个比特币，要求伪造一起车祸来实行谋杀；明尼苏达州的一个人和 Yura 就如何杀死某人母亲聊了 4 个月。

 

Monteiro 向他的一个朋友求助——这个朋友化名“Judy 法官”，专门引骗子上钩。为了从 Besa Mafia 那儿系统地搜罗信息，他们一起写了个程序。Judy 法官只对破坏 Yura 的生意感兴趣，Monteiro 则着手列一份清单，将最危险的用户按照支付的金额和谋杀决心有多强烈来排名。有时他会利用信件里的信息找出网站用户的身份，但他决定不联系信件中提到的目标，也不将消息库泄露到网上。“我希望能与警方合作，不想成为一个破坏证据的黑客，”他说，“万一用户意识到自己身份暴露，躲了起来呢？”

 

他说，他曾试图让警方介入，但仍然没有成功。他表示，伦敦警察厅将他的诉求移交给 NCA，但该局没有回复他的来电或信息。英国国家反恐安全办公室也表示，此事不在其管辖范围内；FBI 则建议他与 NCA 沟通。

 

 “蔬菜行动”后的 Besa Mafia 网站

图源：Besa Mafia

 

2016 年 7 月 3 日，Monteiro 和 Judy 法官发起了“蔬菜行动”。这是 Besa Mafia 在四个月内遭受的第三次黑客攻击，也将是最后一次——最具决定性的一次。

 

2016 年 4 月底，一个名为“bRspd”的黑客在上传目标图片的地方上传了恶意文件，从而感染了网站。黑客窃取了网站的消息库、用户 ID、密码、服务器密码和管理员邮件，然后将全部内容曝光在互联网上。

 

Yura 向客户保证信息泄漏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不是骗子，也没有丢失比特币。我们的网站被黑了，但黑客只得到了一些用户的信息，”Yura 给客户留言道，“他们一个比特币都没有偷走。”与此同时，他开始着手推出一个重新命名的新网站。

 

一些媒体报道了这起泄密事件，Monteiro 也就此事接受了采访。事后看来，这让他被 Yura 盯上了。

 

Monteiro 和 Judy 法官计划完成 bRspd 没干完的事，彻底打垮 Yura。两人利用 bRspd 曝光的信息成功入侵了网站。Monteiro 甚至获得了 Yura 的 Gmail 访问权限，从而偷看了管理员的往来通信。他发现 Yura 在电子邮件里提到他急需购买英语课程，还发现了分配广告和钓鱼网站兼职任务的信息，以及比特币支付数据。结合这些信息和 bRspd 两次泄露的内容，两人获得了控制 Besa Mafia 网站域名访问的密钥。“当时我跟我的搭档说，‘我们好像有网站访问权限了，不如一把子拿下它吧。”Monteiro 回忆道。

 

Monteiro 做出这个决定并没有什么长期计划或复杂的理由。“我只是想破坏 Yura 的行动，”Monteiro 说，“我也只是想解决私人恩怨而已。我可以把我的出发点说得很伟大……但事实上我只是想这么干而已。我们的行动关乎很多事情，但我个人的关注点每天都不一样。”

 

Monteiro 将“蔬菜行动”描述为“《十一罗汉》般精心策划的任务”。他们复制并保存了 Besa Mafia 的所有内容以便后续交给警方，并且关闭了网站，将用户重新定向到他们建立的一个网站，新页面上是一扇关闭的生锈铁门的图片。两人在 Besa Mafia 的标志下留下了一条信息。

网站的背景音乐是《音乐之声》的插曲：“So long, farewell, auf Wiedersehen, goodbye.”

 

Monteiro 在他的住所和 Judy 法官开了一瓶香槟酒。

 

在 Monteiro 与两名警察见面后不久，也就是自 Besa Mafia 关门大吉后第七个月，有证据指向了与 Besa Mafia 有关的第一起谋杀案。

 

2017 年 1 月，Monteiro 通过一位认识 NCA 情报部门人员的朋友，设法与 NCA 建立了联系。他与一名使用假名的特工通过几次电子邮件之后，就受邀参加了一次在伦敦市中心举行的秘密会议。

 

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Monteiro 向警官们讲述了他在进入该网站的消息系统后发现的用户信息：想摘取别人器官的人、想残害他人身体的人、渴望弑母的人。他建议警方应该告诉目标人物真相，并指出 Yura 没有因为 Besa Mafia 的惨败而退缩，他现在正在经营一个新的暗杀市场，名为“犯罪港湾”。它使用了与 Besa Mafia 相同的源代码，这让 Monteiro 能够轻易地继续读取该网站的信件。

 

Monteiro 说，这些警官告诉他，他们将与 Monteiro 再次联系并进行信息交接，但没有要求他在会上展示他存储在笔记本电脑的数据。警方唯一查阅的文件是一份用 A3 纸打印的文件，上面是 Monteiro 所总结的 Besa Mafia 骗局的错综细节。

 

该文件包括部分时间线、列表、流程图，还对网站遭受过的各种黑客攻击和信息转储进行了分类，甚至还以维基百科的格式列举了网站最危险的十大用户。Monteiro 一直是个“维基主义者”，他在一个有密码保护的 BesaWiki 网站中开始建立 Besa Mafia 相关信息库。在那份 A3 纸资料上，Monteiro 写下他最想绳之于法的用户，其中一个是网名为Dogdaygod 的人。

 

Dogdaygod 第一次给 Yura 发信息是在 2016 年 2 月。他很想杀死一个住在明尼苏达州科蒂格罗夫村的女人。Dogdaygod 考虑了很多种暗杀方式——他起初推崇肇事逃逸，或者假车祸，但后来又提出了更残暴的方式，比如射杀目标并烧毁她的房子。

 

Dogdaygod 对他的目标表现出强烈的敌意。“我一定要这个婊子死，所以请你帮我。”他写道。Yura 怂恿了他：“没错，她真是个婊子，她该死。”谈话持续了几个月，当 Dogdaygod 厌倦了Yura 越发不靠谱的借口，并要求退款时，双方对话戛然而止了。

 

“很不幸，这个网站已经被黑了。”管理员曾回复 Dogdaygod。他假装成黑客，希望能阻止 Dogdaygod 对他的骚扰，顺便捞点钱。他写道：“我们得到了所有客户和目标的信息，除非你给我 10 个比特币，否则我们会把这些信息发给执法部门。”这时是 2016 年 5 月 20 日。

 

2016 年 5 月 31 日，也就是 bRspd 曝光网站信息后约一个月，FBI 联系了 Amy Allwine，她的住处正是 Dogdaygod 提交给 Besa Mafia 的明尼苏达州地址。Amy 和她的丈夫 Stephen Allwine——一位 IT 专家，同时也是当地教堂的执事——与警官见面，警官告诉他们，有人在暗网上支付了至少 6000 美元雇凶谋杀 Amy。Allwine 夫妇说，他们也不知道藏在 Dogdaygod 马甲背后的真人是谁。

 

六个月后，Amy Allwine 遇害。11 月 13 日，她的丈夫拨打了 911，说他在她的卧室里发现了她的尸体。“我猜我妻子是自杀的。”他告诉 911 接线员。

 

然而，警方发现了 Stephen Allwine 与这起谋杀案的联系：他的电脑上有比特币交易的痕迹和暗网的 cookies；警方发现 Dogdaygod 曾试图在暗网上购买麻醉剂东莨菪碱，而在 Amy 体内有高剂量的东莨菪碱。

 

2017 年 1 月，Allwine，又名 Dogdaygod，被控谋杀其妻子。法庭上，检察官指出一系列可能的谋杀动机，包括他是 Amy 70 万美元人寿保险的唯一受益人。2018 年 2 月，Allwine 被判罪名成立，处以终身监禁。

 

Monteiro 说，他听说 Allwine 被捕时，感到非常震惊。在那之前，他能靠那份暗杀名单拯救很多条生命，这事只停留在他的假想而已；他还没有真正意识到，他拼命想要交给执法机关的那份名单具有预言功能。

 

“我一直在想：‘这些人很可怕，如果不逮捕他们，也许他们会自己动手杀人。’我以为那是只是假设，但后来真的发生了谋杀案。”他给他在 NCA 的联系人发了短信，告诉他事态的发展；那名警官向他保证，他们会紧急调查此事。

 

接着几个星期过去了。2 月初的一个周五晚上，Monteiro 坐在家里的六个发光屏幕前喝着南瓜汤。他的办公桌上散落着一些新奇的物件：一个自毁式的红色按钮、一只毛绒绒的妙蛙种子玩偶、一本调侃时任英国首相的滑稽著作《“梅机器人”用户指南》。这时 Monteiro 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便穿过铺着米色地毯的客厅，走向前门。几秒钟后，他看到红色撞门槌撞破了他家白色的门，接着武装警察冲了进来，把 Monteiro 推到墙上，给他戴上手铐。他们没收了他的电脑，拍下了房间的照片，并要求他提供电子设备密码。大约 15 分钟后，他们把 Monteiro 推进一辆面包车的后座，并把他送到了附近的警察局。

 

在警察局里，一名 NCA 官员告诉他，他因煽动谋杀被捕，此事正与 Besa Mafia 有关。

 

2018年初，试图用“Dogdaygod”这个假名雇佣杀手的 Stephen Allwine 因谋杀妻子被判处终身监禁。

图源：FOX9

 

Monteiro 似乎是因为错误信息而被捕的。

 

这一切其实早有预警，至少从 Yura 威胁要揭发他是警察时起，Monteiro 就已经惹上麻烦了。2016 年 6 月，当 Monteiro 黑进 Yura 的 Gmail账户 时，他曾注意到骗子以 Chris Monteiro 和 Eileen Ormsby 的名义创建了电子邮件地址，Eileen Ormsby 是一名澳大利亚记者，他也曾写过关于 Besa Mafia 的文章。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Yura 指示他的兼职员工建立假新闻网站，以散布 Ormsby 和 Monteiro 活跃于暗杀市场的谣言。他们散布谣言的平台是 WordPress 博客，该平台并没有多精巧，但在搜索引擎方面很强。有些博客似乎引起了 NCA 的注意：他们申请搜查令闯进 Monteiro 的公寓时，引用了其中一条博客作为证据。

 

“开源报告显示，Chris Monteiro 和另外两个人在暗网创建了雇佣杀手网站 ‘Besa Mafia’ https://hackeddatabaseofbesamafia.wordpress.com/。”文件中写道。

 

搜查 Monteiro 的住处是当务之急，而申请搜查令的工作还在继续，因为 Monteiro 如果是网站管理员，就可能掌握着更多的受害者资料和犯罪证据。

 

Monteiro 在羁押室里待了近两天，他在牢房里锻炼身体、来回踱步、翻阅一个高尔夫球手的自传——他手边唯一的一本书。

 

在警察局的几次问讯中，Monteiro 从逮捕他的警官那儿了解到，几周前与他交谈的 NCA 特工并没有告诉同事，Monteiro 正在与他们合作，而且他根本不是 Yura 的同伙，恰恰相反，他自封为 Yura 的克星。Monteiro 说，由于他不知道他在 NCA 的联系人的全名，而且他在拘留期间无法使用他自己的手机电脑，因此他无法立即证明他与 NCA 的合作关系。

 

审讯对 Monteiro 来说就是荒诞的黑色喜剧。他不得不解释清楚他为什么要伪装成“Boaty McBoatFace”暗杀所谓的“建筑工人 Bob”。有一次，审讯者甚至问起他公寓里的《杀手》隐蔽类电子游戏，并暗示这个游戏可能是 Besa Mafia 的灵感来源。

 

最后，Monteiro 得以向特工们解释说，他们应该查看他电脑上的 BesaWiki。他们会在那里找到所需的一切：目标名称、消息、比特币支付数据、服务器 IP 以及如何通过“犯罪港湾”网站后门进行入侵。2 月 5 日，一个周日的午夜，Monteiro 获得保释。

 

他回到家，想着，门框得换了。于是 Monteiro 当晚住在了 Judy 法官家。他们播放了 N. W. A 的歌曲《Fuck tha Police》。

 

2017 年 6 月，警方通知 Monteiro 的律师，他们将不会对 Monteiro 采取进一步行动。

 

不久之后，NCA 发起了一次国际行动。他们追踪了几名 Besa Mafia 的用户，并指控他们密谋犯罪。

 

2017 年 3 月，他们逮捕了 David Crichton，这名英国的医生曾要求暗杀他的前财务顾问。不过，Crichton 并没有向网站付款，后来他说自己只是因为心情太差才下此订单的；2018 年 7 月，Crichton 被洗脱了所有指控。丹麦一位“犯罪港湾”网站的用户，一个意大利出生的名为 Emanuela Consortini 的女人，由于 NCA 的线索而被捕，然后因委托他人谋杀前男友而被判处六年监禁。“犯罪港湾”网站最终在 2017 年 5 月被 NCA 和保加利亚警方关闭，Monteiro 以为 Yura 已经入狱，因此停止了对此事的调查。

 

然而，2017 年 12 月，他收到了一封来自 Yura 的邮件。他指责 Monteiro 不道德：Monteiro 揭发了 Besa Mafia 的骗局，这可能会让用户不再在网站上浪费时间和资源，而是亲自杀死目标。他称 Monteiro 为 Amy Allwine 的真凶。“Yura 怎么会给我发邮件？”Monteiro 想道，“他怎么没坐牢？”

 

2018 年初，CBS 的《48小时》栏目就 Allwine 案与蒙特罗接触，故事的全貌终于完全展露。CBS 想采访他，请他讲述与 Yura 结下的梁子。

 

在准备采访的时候，Monteiro 发现 Yura 推出了一个新的网站“Cosa Nostra”，并采用了一个新的人设——意大利黑帮头目“Barbosa”。Monteiro 的方法仍然奏效，他可以读取 Yura/Barbosa 与客户之间的所有信息，就像 2016 年的时候那样。

 

一段时间以来，Monteiro 怀疑新网站可能是警方的诱饵，但这似乎不太可能：当 Monteiro 开始向 CBS 提供 Cosa Nostra 与用户对话的细节后，当地警方总是在接到 CBS 的线报后才进行调查和逮捕。“我开始意识到，我提供的信息让一些犯罪分子还没得逞就落入法网。”他说。CBS 的线索让警方在新加坡、伊利诺伊州和德克萨斯州逮捕了多人。当 Monteiro 把一些英国客户的相关文件传给我时，我把它们转交给了爱丁堡和牛津郡的警察局。

 

Monteiro 再次试着把这件事交给警方。他让他的律师给 NCA 发了电子邮件，告诉他们有人在 Yura 的网站上密谋暗杀，且该网站不断地改名换姓——Cosa Nostra、Sicilian Hitmen、Camorra Hitmen、Ndrangheta Hitmen、Yakuza Mafia、Bratva Mafia。NCA 通过他的律师建议 Monteiro 拨打他们的热线电话，报告可能发生的犯罪行为，但他们警告他不要使用非法手段获取暗杀市场的通信。

 

“与我们处理的其他事情相比，所谓的暗杀市场构成的威胁相当小，”NCA 发言人告诉我。“我们没有监控网站，也没有逮捕任何人，但是我们与国际执法伙伴密切合作，分享信息和情报。”另一位发言人后来补充道。

 

Monteiro 只能拿着名单一筹莫展，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把最可信的案件发给媒体。“我制造一点轰动，让大家关注这件事，”Monteiro 说，“自私地说，我想举办关于暗杀市场的讲座，并以此为平台向警方进一步施压。”但他也觉得自己有责任试着根据检索到的信息采取行动。“我不能撂摊子，因为有人的生命受到了威胁。试想下，你看了一个盒子里的东西，而这一看便改变了你。你可以选择不看那个盒子，但你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会发生的：盒子里充满了恐怖的事物。你该不该看？你怎么能不看呢？”

 

Monteiro 一直在搜寻着资料。他为每一个目标的名字都设置了谷歌提醒，以防他们发生不测，即使他已经提醒过警方了。他就是这样在印第安纳州一家当地媒体《新闻与论坛报》上发现了关于 Bryan Njoroge 的新闻。

 

根据克拉克斯维尔警方的案情报告，6 月 8 日，从诺克斯堡基地出来休假的 21 岁德州军人 Njoroge 在该镇西北部的一家射击场偷了一把枪。6 月 9 日凌晨，Njoroge 被发现面朝下死于棒球场上一个播音员包厢的楼梯下。法医很快确定他是死于开枪自杀。该案在几天内结案。

 

那个在 Yura 诈骗网站上订购了暗杀服务的人知道 Bryan 那几天会在印第安纳州；更具体地说，他们知道 Bryan 所租住的民宿在哪，因为订单说明里附有这个地址。Njoroge 的父亲 Samwel 向我证实，他的儿子曾预订了那个民宿。

 

“我们已经结案了。”8 月，克拉克斯维尔警察局负责调查该案的警官 Ray Hall 告诉我。他说，他已经收到了关于 Toonbib 对话的线索，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事实证据，证明死者并非死于自杀。

 

Samwel Njoroge 告诉我，警方在与他谈论此案时从未提及暗杀市场。他对他儿子的死因调查不满意，指出他认为案件报告与验尸报告的不一致之处，并强调警方从未找到那颗致命的子弹。(一位法医告诉我，在自杀案件中，子弹往往找不到。)

 

Samwel 补充说，Bryan的电脑、相机和两部手机都消失了，这很奇怪，因为 Bryan 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 Instagram 和 YouTube 网红，一般不会落下与他的电子设备。他还提到，他的儿子有一份 40 万美元的人寿保险单；Njoroge 在死前一个月将受益人更改为一位女性朋友而不是父母。

 

Samwel 说，他不知道是否有其他人可能与 Bryan 同行，或者知道他去印第安纳州的事情。

 

Bratva Mafia 是最新版的 Besa Mafia。

图源：Bratva Mafia

 

我们对 Yura 了解甚少。他（我接触过与 Yura 有交集的人都认为 Yura 是男性）吹嘘自己赚了很多钱，这可能是真的，特别是考虑到去年比特币价格的飙升。他声称自己是阿尔巴尼亚人，但根据 Santosh Sharma 的回忆，还有 Monteiro 对 Yura 在维基词条上的评论进行的 IP 分析，他与有可能是罗马尼亚人；与他通过多次电子邮件 Eileen Ormsby 认为，Yura 可能只有 20 多岁。

 

不过，也许最有趣的问题是 Yura，又名 Barbosa，是否为警方的线人。他当然曾试图把自己伪装成好人。当我们通过电子邮件交谈时，他恳请我不要说他的网站是骗局。

 

“如果你打算举报我们借暗杀实行诈骗，那么你基本上就是站在潜在凶手的一方，帮助他们避免诈骗和陷阱，并帮助他们寻找其他手段进行杀戮。”Yura/Barbosa 写道，“欺骗罪犯和潜在杀人犯是一种是有道德的，因为我们会拯救受害者。”

 

他在留言上署名“救命恩人 Barbosa”。

 

他自我辩护的理由是，他阻碍了潜在凶手实施计划，抢走了他们宝贵的时间和金钱。更重要的是，他说他正在向警方提供所有的目标信息，并坚持说他一直在与 FBI 合作。

 

“Besa Mafia 被黑后，FBI 探员当场和我聊了起来。他告诉我，他们不想逮捕我，我不是他们的追捕目标，他们想逮捕的是凶手。”Yusa/Barbosa 写道，“他们不关心一个骗子。他们关心的是杀人犯。”

 

Yura 拒绝提供他与 FBI 通信的证据，因为这会证明他的网站是个骗局。他恳求我不要举报他，并提出要交出所有目标的名字。他最后说，如果我写他的生意是骗局，他将否认曾与我交谈。

 

Yura 的话半真半假。的确，Yura 为了树立自己“善良骗子”的形象，曾将此信息透露给接近他的记者：他将两起案件交给 CBS，CBS 再将案件交给警方，以便进行调查和逮捕。

 

而 bRspd 曝光的信息中，一些对话确实显示，Yura 早在 2016 年就接触过自称在 FBI 达拉斯办公室工作的人。FBI 拒绝确认或否认曾与 Yura 合作。

 

Yura 说的其他事情都不是真的。他坚称自己从不纵容暴力，但有证据表明，他曾逼迫想成为杀手的 Thcjohn2 发动攻击，但显然一直没有如愿。

 

他将自己形容为一个杀手诱捕者，给自己披上光鲜亮丽的盔甲，但他的说法毫无可信之处。bRspd 私聊我说，他曾找过 Yura，想把 Besa Mafia 变成一个真正的犯罪分子诱捕网。“我想和他合作，让网站变得更好更安全，我们不会实施骗局、不会盗取钱财，而是收集更多的数据，真正帮助人们识别罪犯。”bRspd 在 9 月写道。

 

据 bRspd 说，Yura 拒绝了。“他只是想要钱，”bRspd 告诉我，“他是个大骗子，除了钱，他什么都不在乎。我和他的每次对话几乎都包含了‘钱’或‘比特币’这个词。”根据 Monteir 对 Besa Mafia 的比特币钱包分析，Yura 可能已经积累了近 500 万英镑。

 

bRspd 补充说，Yura 与警方合作的说法——至少截至2016年——“完全是一派胡言”。

 

不过总的来说，Yura 说的有道理吗？如果没有他的骗局，一些人就会有生命危险，一些策划谋杀的人还会逍遥法外。如果没有 Yura，无论是 Monteiro、执法部门还是记者，都不会听说明尼苏达州的 Stephen Allwine 或者 Dogdaygod、那名新加坡的男子和丹麦的女子。Yura 的贪婪、偏执和搜索引擎优化策略在不知不觉中创造了一种工具，可以感知潜在罪犯的意图。

 

我在伦敦的一家酒吧喝着啤酒向 Monteiro 提出了这个问题：Yura 的所作所为是否对社会有益处？

 

Monteiro 认为，这件事归根结底是美德与结果论之间的哲学辩论。Yura 可以说，他的网站可以帮警方逮捕罪犯，但他是通过煽动谋杀、怂恿犯罪和散布谎言来做到这一点的。

 

Monteiro 说，Besa Mafia 的可悲故事，始于他想净化公众领域的谎言。“我开始抵制假新闻。我想解释暗网是什么，想分清事实和谣言，向公众解释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说，“你知道不？这就是我更高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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